作者：胡小卫

　　在时下的影视娱乐界，常听到有人说“靠脸吃饭”，其意，是指人的颜值高，能够让人愉悦，有工作，自然有饭吃。

　　可是，在我的家里，我的奶奶，一位九十五岁的老妪，也被人称作“靠脸吃饭”。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？她可是年纪大了，又没有人脉，更不能演电视电影了，还能靠脸吃饭吗？

　　事情得从四十年前说起。

　　那一年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。也正是在那一年，我家第一次能够吃饱饭了。而奶奶呢，则靠着到山上采摘野板栗，存下了几十块钱。

　　她呢，怕被人发现，本着“土地主”的心理，她竟然将攒下的钞票，放在一个破瓦罐里，再埋入后院的地下。

　　可是，一年后她挖出来时，钞票已经变成了乌黑的渣渣了。闻讯赶来的公社信用社的工作人员说，钱币已经高度碳化了成粉了，不能用了。又数落奶奶：“有钱，为什么不能存起来呢？”

　　奶奶这才知道，世界上还有存折这个东西。不需要的钱，可以存在信用社里，得到存折，当需要用钱时，就从存折上取。多方便啊。而且，不要保管费，还有利息呢。这多好啊。

　　信用社的人还说，存钱，也是支持社会主义建设啊。

　　于是，奶奶就将余钱存在了信用社，得到了一个存折。奶奶很是高兴，天天搂着那存折睡觉。

　　那时，父亲已经在公社承包了小客车，收入颇丰。一到节假日，父亲就会孝敬奶奶不等量的钱款。奶奶都把钱存在了存折上。

　　当时，存折是不需要密码的，奶奶不识字，也不需要密码。可是，有一次，我的不成器的哥哥，因为受人诱惑，竟然偷走了奶奶的存折，跑到公社的信用社，把里面的两百多块取走，赌输了。

　　奶奶大哭。那时，她才知道，存折也是不安全的。

　　后来，存折需要密码了。可是，信用社里的人也知道密码。有一次，信用社的一个酒鬼，为了买酒喝，竟然偷偷支取了奶奶的一百块……

　　钱虽然追回来了，酒鬼也受到了辞退的惩处，可是，奶奶却对钱存在银行里也不相信了。她觉得，钱，还是存在自己手里好些，随时可以用，谁都抢不去啊。

　　父亲的客车生意越发兴旺，他给奶奶的钱，也是很大方的。

　　可是，奶奶又一次做出了令人惊讶的决定：她把钱借给了别人。

　　奶奶的娘家，是一个大家族，有许多年轻的侄儿。其中，大部分是穷的。而奶奶呢，竟然借钱给他们做生意，或者去买车跑运输，或者去开工厂。奶奶说，他们会还的。

　　可最后的结果，却是大部分的钱都打了水漂，奶奶仍然平静对那些侄儿，不追债，连一点儿责备的意思都没有。

　　在我家的家庭会议上，父亲埋怨奶奶不知钱之珍贵，也不知挣钱之艰辛。奶奶却说：“邓爷爷不是说过吗，一个人富，不是富，大家富，才是真正的富啊。我把钱借给他们，是希望他们多搞生产与生意，也富起来啊。”

　　父亲无奈地说：“我看啊，大部分人都是趁你老人家好说话，来占便宜的。特别是那个什么叫阿毛的，还异想天开，要开什么麦乳精厂，哼，咱们泥腿子们，哪有当资本家的命哦。”

　　奶奶说：“阿毛还是不错的。”但她的声音显得底气不足，因为大家都知道，阿毛为了搞麦乳精，已经亏得连房子都卖掉了，老婆也气得回了娘家……

　　不过，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。

　　现在，父亲给奶奶办了一个信用卡，只要记住密码，到任何一个ATM机上，都可以方便地取钱存钱；也可以拿信用卡买东西。本来还想给奶奶弄一个手机，再来个微信支付的，可她嫌麻烦，不要。

　　而奶奶现在，最喜欢的支付方式呢，则是“以脸支付”。

　　这是最新的支付方式，奶奶只要在某银行的ATM机前一站，刷一下脸，不用密码，就可以随意取钱。奶奶在我所在的这个城市，也可以在定点超市，通过“刷脸”的方式付款购物。

　　这可喜坏了奶奶，她又惊又赞：“想不到，咱这张老脸，还挺‘值钱’呢。”

　　其实，替奶奶办理此项服务并买单的，不是我的家人，而是她的亲侄儿——也就是当初那个阿毛。阿毛真是厉害，在严重亏损的情况下，改行做保健品、餐饮、房地产，扭亏为盈，由穷变富，又由富人变成慈善家了。

　　阿毛最感激的，当然是奶奶了。要不是奶奶，他当初肯定就富不了，还在老家面朝黄土背朝天当农民呢。

　　奶奶到阿毛的公司去玩，阿毛总说：“你老人家，只要你愿意，任你吃龙肉凤肉，我都侍候。”

　　奶奶笑说：“哈哈，咱这样，也是另一种‘靠脸吃饭’啦。”

　　阿毛认真地说：“您不是靠脸，而是靠好心吃饭，好心有好报啊。祝您人家长命百岁！”

　　奶奶点头，戏谑地说：“会的，我还要向天再借五百年！我一定要看看，有好心的人，一定可以靠好心吃饭！”

　　个人简介：胡小卫，男，1971年生，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，永州市青年作家协会副主席，市文学院客座教授，著有文学作品及影视剧本多部。